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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笔三章
文/彭文标
一、贫穷不是我的错
富生是我岳口高中的同学,我们只是在高三的时候同学一年。高一高二时,我们不同班,如果不是高三时重新分班,我们不可能认识,所谓宅男,大抵如此。后来,我到武汉,他到长沙,给我寄来一张他站在长沙交通学校门口的照片。工作了,我在宜昌,他在老家天门,一直到现在,我们时不时会有联系。九十年代初,我参加工作不久,有一次从老家回宜昌,具体年月我不记得了,印象中天气不冷不热,穿春装。那时候,天门至宜昌之间的交通,只有汽车,我不记得票价多少了,但可以确定的是,我兜里仅仅剩下这一全程票价的几张毛票。富生送我到鸿渐路长途车站,没有直达车了,不过还有下午三点左右天门到荆州的车。他留我再住一晚上,第二天就可直达,还反复坚持要给我买票。我既没有留下来,也不让他给我买票,而是坚持下午就走。囊中羞涩,再住一晚上就露了馅。所以,我争着抢着自己买了一张票,打算到荆州中转。我也不记得票价多少了,假如天门至宜昌全程票价是35元的话,那么,我大概花了20元。分段购买与直达总价是否一样,剩下的15元,是否足够买到从荆州到宜昌的票,我不确定。我可以确定的是,在318国道上,晚上有过路车从荆州到宜昌,而且时间足够。富生送我上车,看我出发,然后我们再见。
汽车在岳口过汉江轮渡,经毛嘴、潜江,一路晃晃悠悠、停停走走。八九十年代的公路,坑坑洼洼,八九十年代的旅客,包包裹裹、上上下下,约三个小时吧,终于到了荆州。荆州师范专科学校,曾经是我们的理想——跳农门,考大学,告别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,不用像父辈们那样死做活做地劳作。在八十年代拍摄的纪录片《话说长江》里,那时候的荆州城还有沼泽和湖泊。现在,打开荆州地图,318国道的复兴大道与荆州大道交汇处,靠西一点,在楚都二手车市场的对面,复兴大道的北边,有几栋两三层的民房。我不知道那天晚上,我是如何到达此处的,然后,静静地等在那里,等着开往宜昌方向的汽车。我终于等来了车,而且Bingo,刚刚好,剩下的钱,把我带到了宜昌长途汽车站。2000年前后,富生游三峡,从宜昌经过,我送他到秭归港码头,有心想给他买张船票,只是嘴巴客气了一下,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。
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寻找光明——贫穷,并不是我的错,也不是我父母的错。年轻的时候穷,觉得丑,抬不起头,现在的我,一点也不富,却早已不再自卑。因为我在大英帝国穿梭,以我自己的表现,贡献着中国。那天晚上,我在东经112度12分01秒、北纬30度21分49秒的荆州318国道上,等着开往宜昌方向的客车。现在,在西经1度31分18秒、北纬52度23分35秒的考文垂战争纪念公园里, sleet shower,雨夹着雪,我穿着羽绒服,没有打伞,耳边吹着风暴Dennis带来的九十迈的大西洋的风。
二、我本将心向明月
十多年前,小暑大暑相连的节气,有一天天刚黑,可能有一点微风吧,我在经管学院孔夫子像前的树林里走着,手机响了,来电显示为江汉平原,是我的老家天沔潜一带。这是我学了半瓶子中文和英文之后,对陌生人的标准应答。读高中的时候,我还没有发育完全,只比武大郎高一点,但几十年过去了,多亏爹爹保佑,让我有了一根筋,常拿刀笔来刻舟求剑,不管是地痞还是流氓,心理都不发怵。我想起来了,那时候S总是穿一件黄军装,青头白脸,脸色红润。我一本正经地挂断了电话,模糊记得,他不像我有几个弟兄,而是S家的独种宝、千亩田的单根独苗。西方人常说,狗咬人不算新闻,没有什么信息,只有人咬狗才算新闻,因为里面必有文章。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后,我咬了S一口。这是我和S之间的第一件事。
2020年2月2日下午2点多,就是这么二,我发了一推。说一个名叫Amanda mancinoWilliams 的女人,已经有了三个孩子,大儿子今年14岁,两个女儿分别是12岁和9岁,她在推特上发了一张和两个女儿的自拍,画风温馨,造物神似,与之相配写的一句标题是“看看我创造的神奇”,她肚子里还怀着老四,马上就要生了,满满的都是人性;而对比我国计划生育失独家庭无依无靠,犹如失去了灵魂,加之社会养育成本上升,造成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愿意生孩子,以及人口老龄化、劳动力萎缩的灾难后果。S看到后,训导我:国家出资公派出去,一要学习先进找差距,二要发愤图强缩差距,切不可只知其一而不践其二,如果一味宣扬国家的落后,被英美特务策反了,那国家岂不是出钱在找掘墓人吗?我一直以为,所谓朋友圈,或者QQ好友,其实并不都是朋友,只是墙版的推特或Facebook,是我八小时之外的自留地,我在这里一笔写美好、一笔写丑陋,不求赞、不拉票、不众筹,老了留给下一代,既不违法也不犯罪,看不看随意。到底是什么心理让他觉得受到了伤害,于是狗拿耗子?
我也一直以为,祖国,是我们大家的,也有我的一份子,要不然等我退休了,政府不会让我拿退休金吃白食。祖国,是所有热爱他的公民的,是那些经得起风吹浪打站得住脚的民族脊梁的,不是那些不学无术的不肖子孙、也不是那些装神弄鬼的民族败类的。我生是国家的人,死是国家的鬼,一辈子巴着三峡大学。这次冠病疫情,外事部门说1月3号就向外通报,可我们自己却被蒙在鼓里,十几号了S还在微信群里讲“不传谣不信谣”。我说过,以后凡是转发各种软文,中心思想是感谢病毒、感谢地震、感谢大火、感谢翻船,让我们体会到了幸福,甚至是做鬼也幸福,或者是M国的基因武器的,还有,在此疫情期间,拿着鸡毛当令箭、营利苟且的,本人一律拉黑。我不吃这样的人血馒头,我也没有这种素质的朋友。如果是在五六十年前的文革,仅此掘墓人一条,S就可以要我的老命,他挥舞着大刀长矛,居高临下,俨然《悲惨世界》中的警探沙威,痴迷于对冉阿让的追捕。“同学之间,纯属玩笑,你别当真。”在我回复他用心是何其的恶毒后,S说。别当真?玩笑?我们常说玩笑是有口无心,那么,既然是无心,怎么会有口去伤害别人?无心都能够做到有口去伤害别人,要是有心的话,那岂不伤人更厉害了?所以,所谓有口无心,只是他检查不到这个恶意,只是为了逃避道德伦理的审查。弗洛依德精神分析法说,所有的玩笑背后,都有他自己的目的,那就是:侵犯别人,谋取宰制性的快感,心理上获得凌驾别人的快感。
我不知道,现在的某某委,还有某某委,他们的大数据里面我家的人口材料,以及生老病死看病吃药,这些隐私会不会被心术不正之人所截留,如果会,该有多么阴森恐怖。我知道,父亲曾经对我提过,九十年代初,在老家违反了计生政策的一些事。诗圣杜甫,是这样描写的:暮投石壕村,有吏夜捉人;老翁逾墙走,老妇出门看。其中的“吏呼一何怒!妇啼一何苦”,两者有得一比。据说,柏林墙倒塌之后,在法庭上,法官是这样反驳东德宪兵的:当发现有人翻墙越境时,不执行上级命令是有罪的;但是,打不准是无罪的。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,你在举枪瞄准自己的同胞时,有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权利——而这也是你应主动承担的良心义务。真的,我们很多人,已经把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当成了机器,甚至武器,丧失了人性。鲁迅先生说痛打落水狗,费厄泼赖fair play。雷锋说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。我爹爹说,和人打架的时候,不能婆婆妈妈,下手要狠。因为他要你死,你怎么能像农夫一样把蛇揣在怀里?我爹爹是穿长衫马褂的,一生走南闯北,老死的时候,身高还有一米七八。今天我在考文垂,开一听啤酒,摆两碟培根、鳕鱼和生菜,默默地在心里,点燃两只蜡,烧香把纸化,弔祭我的爹爹。
三、如果这都不算爱
早出晚归的访学,我在这里勤勤恳恳地已经过了四个月,再有几天,我们就相会在空港希思罗。今天晚上,我炖了一锅汤,喝了两听啤酒,想起你来,写一封信,留着纪念。伦敦市中心的圣詹姆斯公园,曾经的皇家园林,和你一起去走走,看看天鹅、野鸭和松鼠,抱抱两三个人才能合围起来的树。去国家美术馆,看看梵高如何割掉了自己的耳朵,去海德公园,看看搬个小板凳挂个纸板子就可以发表演说的Speaker Corner,在这里,什么都可以说,是每个人“基本的”权利。去威斯敏斯特教堂,那是伟大的牛顿肉身埋葬的地方,里面只能瞻仰,不许照相。曾经有记者问阿波罗登月的宇航员,在飞往月球的旅途中,是谁在负责驾驶飞船,他回答说,我想大部分时间都是牛顿。
一个剧院只演一部戏,还一演几十年,如果这都不算爱,那还要怎样的表白?我们去伦敦西区的女王陛下剧院看一场《歌剧魅影》。爱,是两个人之间,心海深处若有若无的想念,就像山涧里的清泉,薄薄晨曦中升起的云烟,似断若连。看完了再想,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,都是骗人的,那些游戏人生的,最后游戏的都是他们自己。去爱丁堡,在王子大道上徜徉,最好是下点小雨,看一朵朵英伦玫瑰在身边或驻足或飘过,还有那雨滴落下的丝线。那里有一座斯科特的纪念塔:黑黑的塔身,高耸云天,作家手拿一支鹅毛笔,静静地坐在高高的穹顶之下,与他相伴的,是其爱犬梅达。我们去看看那红褐色的砂岩石,在岁月沧桑中慢慢浸透出黑色的沥青,看看那一身白色大理石的坐像,还有那件英式单排扣的Overcoat。在皇家哩大道,有亚当·史密斯的雕像,他的《国富论》有很多名言,我摘录几句:二、我们期望的晚餐不是来自屠夫、酿酒师或面包师的仁慈,而是出于他们对自身利益的考虑。三、什么是好的经济制度?一个好的经济制度就是鼓励每个人去创造财富的制度。四、一个国家从蛮荒时代,上升到富裕社会,只需要三个条件:和平、轻赋税、公正廉明的政府。有了这样一些背景知识打底,走在大街上,你会对生活中为你提供服务的超市员工、邮递员、银行职员、牧师、门卫、讲师、救生员、前台接待、以及Soul Mate等“赤裸裸金钱关系上面温情脉脉的面纱”多一分感激。和你一起登亚瑟王宝座,山并不太高,绝大多数都是草坪,有少量的灌木,没有树,上去后可远眺整个爱丁堡与北海。站在那里,耳边呼啸着六七十迈的风,脑中回想起电影《圣剑传奇》、《勇敢的心》的画面,伴随着婉转悠扬的苏格兰风笛。站在那里,眺望着五千多英里之外天门老家的方向,回想八十年代初,我推着板车,吭哧吭哧,如今能够再次登顶,要感谢鹅食湖,是她成就了今天的我。
去利物浦,到默西河边走走,看海鸥在蓝蓝的天空自由翱翔,和你一起在冰封了的王子公园湖面上牵手,看旗杆、树梢上的冰挂。去华丽宏伟的利物浦大教堂,那高大通透的彩色窗玻璃上有这样一句话,I felt you and I know youloved me,我感受着你,我知道你爱着我。去维多利亚美术博物馆,花二十镑买一件利物浦大学的T恤,在半圆形的阶梯教室站一站,在Mulberry Court的铁门前站一站,那里曾经是我刷卡进去吃饭睡觉的地方。回到考文垂,和你一起去Phoenix酒吧,还有Wetherspoon,听听皇家航空协会关于空中巴士电动飞机的讲座,喝点牛奶和啤酒,吃点面包和生菜,简单、舒适,是我想要的生活。
“当天边那颗星出现,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,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,就像月光洒向海面。”我寂寞吗?一点也不。解决寂寞最好的办法,就是拥抱自己的孤独;即使无人喝彩,也要努力成长,因为有很多双眼睛,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;为人一世,就是修身修行,孝敬父母、抚育后人、举案齐眉、相敬如宾,为祖宗争光,为民族争气。好多年后,当我离开这现世,我想把肉身埋在鹅食湖的新垸子墓地,在我爹爹的身旁,立一块碑,碑上刻几个字:“1969—2049,从鹅食湖到利物浦。”这恐怕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。
【作者简介】彭文标,男,1969年出生,天门市麻洋镇邱湾村人,1984年考入岳口高级中学,1987年考入华中工学院(现华中科技大学,1991年参加工作。2011/2012年利物浦大学访学,2019/2020年考文垂大学访学,现任教于三峡大学,从事电子信息工程的教学与科研工作。系首次在《鸿渐风》发表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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